管平湖
那时候,管平湖在北京可有名,当时在电台里播音的有两位先生,一个是汪孟舒,再有一个就是管平湖。我过去从无线电里经常听见播古琴的节目。管平湖是弹曲子,汪孟舒是连弹带唱的琴歌。所以,对于管平湖我当然是知道的了,只是那会儿不得其门而入。
那个时期正是沦陷时期,北京古琴会没有了,许多古琴名家都到南方去了。当时北京弹琴的人,星期天都爱到管平湖那儿去聚会。后来一个星期天,李老师也介绍我去了,当时管先生就教我弹,我弹了一下,他听了点点头。都要散场了,我起来也要走,他叫住我说:“你要学,我可以教你。但是有个条件,从今天开始,你三个月不要再弹琴。把原来的全忘掉,这三个月里,每星期到我这来两次,看我弹琴,听我教琴,听三个月以后,我给你上课。”我老师和他可是同门的师兄弟啊,他却让我把以前学的都忘了,再来跟他学。当时觉得很奇怪,不过人家肯收我,那已经是好事儿了。他安排我跟着他的大弟子一起上课,他教曲子我就跟着听。三个月以后,学了第一曲《静观吟》。听琴的头三个月我没交学费,后来跟他大徒弟一起上课,也没见她交学费。我也就给忘了。所以,我就成了不交学费的一个学生。他的教法就是“对面儿来”,会了往下教,不会还这个,这曲学完了以后,那不知道要弹几个月啊!来了之后就合弹,一步一趋的追。节奏、动作都是从合弹里加工的。完后,老师再给示范,下次还是这样。跟他这儿学琴有个特点:管平湖是这样,你不是跟我学琴么?那我就教,教到跟我能弹的一样而后已。差一点都不行,不上新曲子。直到老师说下次我给你上什么什么曲子,才代表这首终于通过了。我跟他学了几年。现在看起来,不交学费确实精雕细琢。合弹完了,你再弹,弹的时候一把拿住你的手了,你这只手不对,应该这样动,这个声音不够,如何来加强指力,回去如何锻炼,给你示范,告诉你。原来他从始至终是全神贯注盯着你的,他就这么教。我是60年前的这个时候,没有再上老师那儿去上新曲子了。就是丙戌年二月的事,因为父亲去世了,自己要找工作养活自己了,生计忽然间成了第一位的事。没饭吃了,什么就都不能学了。尽管是要自己去奔饭了,但是晚上我还是天天练习。吃完晚饭就把学琴以来,老师交的曲子从头到尾都温习一遍,每曲弹三遍。这种情况一直到1953年。1946年10月1日我进的故宫,那时候家里房子也卖了。我搬进了故宫东连房宿舍(故宫外景山前街)。下班以后,其他人全都打牌。我也想去学学,结果看了半天,也调不起兴趣来,始终也没学会。我就还是回去练我的琴。跟老师学了四年的功夫,十多个曲子啊!每天都要练两、三个钟头。后来53年中央文化部组织了全国音乐周,北京成立了古琴会,在那之前张伯驹先生、王世襄先生他们组织了一个北平琴学社当时我也是其中一个社员,解放以后,南方的今虞琴社的查阜西先生组织了北京古琴社,我也成了会员了。那个时候,我虽然没有学新曲子,但是旧曲子我都熟,没落过一天呐!所以年轻的弹琴我算一个。那时候全国音乐周开了好长时间的会,到处去演出,有两周左右。结束之后,我回到故宫。当时我在陈列部,我们的主任唐兰先生给我提意见,“你这个琴不放弃不行啊”。我们陈列部,白天都是体力活,只有晚上的时间能学点业务。我也觉得唐先生的意见有道理,就放弃了晚上弹琴的时间,学习业务。就这样,从1953年开始就不再弹琴了,也不去琴学社了。文化大革命以后,老一代的琴家好多都去世了,音协还组织古琴的活动。老师没有了,就找来学生,结果又找到了我。但是当时好多曲子我也都忘了,于是赶紧回家练习,通过这次又找回来《平沙落雁》《良宵引》《归去来辞》等几个曲子。这还得说,当年管平湖先生对我的造就,虽然说学的曲子不多,但是什么时候都得弹得和他一样了,才能上第二曲。现在管平湖的学生,陆陆续续也就剩我一个了。人家都说我弹得跟老师几乎一样。是啊!不像,他不教新曲子啊,那时候就这么要求的!
管平湖和众弟子合影 (前排左起:许健、管平湖、郑珉中;后排左起:王迪、沈幼、袁荃猷)
-END-